杜浒赶紧给她解开，连声道歉，搂着她又拍又揉，总算顺了气。奉书头脑昏昏沉沉，一阵阵的疼，肺里面火烧火燎的，好像刚从鬼门关挣扎出来。
她见杜浒神色紧张，反而安慰他：“我没事。”声音如同方才的皂角般涩。
不顾他让她停下休息的反对声，挣扎着支起身子，支着瘦骨棱棱的胳膊，梳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摸出买回来的胭脂粉黛，花露调蜜水，调得匀了，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敷细粉、搽胭脂、涂口脂、画眉毛。苍白的脸色变成了娇艳的白里透红，一双柳叶般淡眉也给她平添了三分精神。只是画着画着，手上便没了力气，杜浒接过笔来，给她补完了最后一点点眉梢。
她指挥他，像打扮布娃娃一样，给自己穿戴整齐，戴上钗环、手镯、耳坠。脑袋沉甸甸的，眼前一阵阵的黑。
还不忘问：“好看吗？”
半天听不到他回话。她回头，见他已是双目含泪，用力咬着嘴唇，颤抖着手，将最后一柄凤钗插到她的发髻上。
奉书感到泪水马上就要涌出来，把刚搽好的胭脂又弄花，赶紧眨眨眼，说：“你今天娶媳妇，别不开心，旁人看了，以为是山里的女大王抢亲呢。”
杜浒被逗得想笑笑不出，看着镜子里的她，哽咽着，柔声道：“我开心，我活了这么久，数今日最开心。”扶她站起来，凝视着她双眼，含泪微笑：“准备好做新娘子了吗？”
婚仪做得一步不差，然而每一步都不得不从简。没有鞭炮锣鼓，没有高朋满座，来蹭吃蹭喝的客人也仅限于院子里的麻雀和野兔。然而奉书却觉得，此刻好像有千千万万个人在看着自己一样。
她竭力做得一丝不苟，很快就出了虚汗。杜浒几次要她休息，她不干。现在躺下了，天知道还能不能起来？
到最后，杜浒必须扶着她站立。跨马鞍，是抱过去的；坐虚帐，是半倚在他身上的；交杯酒，是被他喂着喝的，只许喝一小口；合髻结发，也是他动的剪子，将两个人的头发剪下一小截，系在一起，拿给她看。奉书嘴角带着满足的笑，伸出手去乱抓一把，把一束头发抓得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一拜家庙，二拜舅姑——其实也不过是抱着她望天而拜，表示敬意。新人交拜是最后一步。奉书这下不能倚着杜浒了，被他扶跪下去，自己提起裙幅下摆，吃力地撑着，心里面犹然不信：要让师父，对自己磕头？
抬起头，看到他鼓励的目光，心里面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认认真真地对他磕下头去。血液涌上头顶，脑海中一幕幕的，全是以前的画面，和他同桌吃饭，他把肉都留给她；钟楼上相会，他木讷的惹她生气；乱战中血淋淋，他把她护在身后……
奉书压抑不住，小声哭起来，磕满了头，用尽力气，直起腰板。对面，杜浒也正直起身子，眼圈同样是红的，对她微笑。
奉书说：“这下咱们……”
刚说了几个字，却见他又俯身下去，认认真真的对她拜下去！一拜，又一拜，她整个人僵住了，想唤他，然而只落得不知所措，呆呆看着他。
杜浒起身，长出一口气，把她也扶起来，低低道：“还你。”
两个字，她便全明白了，泪流满面。当年那个无知无畏的小丫头，灵光一闪，朝他磕头，叫他师父，从此便是缠定了一辈子。
现在，这份礼，还她。从此夫妻一体，再无尊卑长幼。既然叛逆，就叛个痛快。
奉书伏在他怀里，呜咽不停。杜浒轻轻拍她后背，问：“你累不累？快去歇吧。”末了又加一句：“我陪你。”
奉书乖乖点点头，让他抱到里间。一进门，便瞥见大红的蜡烛，烛火摇曳，波的一声，爆出一点点烛花。
这是要有喜事呢。她悠悠想着，觉得身体飘飘荡荡，已经不太听自己使唤了。眼前的所有景物都虚了一刻，只有身边这个人是真实的。
杜浒把她放到床上，一件件除她头上的首饰钗环。她本能地伸手去护：“别，好不容易戴上的，让我多美一会儿……”
他一路凝重着，这时候终于被逗得笑出一声：“怪沉的，你戴着难受不难受？乖，给摘了。”
奉书只好听话。忽然又想起来，他说过不喜欢自己涂脂抹粉。赶紧让他打水来，把脸上的胭脂粉黛洗下去。杜浒又帮她除下沉重的销金大袖衫，给她脱了鞋，捞过一个枕头，扶她躺好。
奉书有些自豪。居然真的坚持到了现在，坚持到了洞房之夜……又突然间有些心虚，一时间觉得自己还没适应新的身份。新婚之夜，是不是就要和丈夫同床而寝了？眼下屋子里这张床确实能睡得下两个人，他会不会留下来陪自己？以前他总是不喜欢抱着她睡，今天总不会再有借口了吧？
她脱口便问：“你陪不陪我睡？”
杜浒微微一怔，随即说：“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她安心地咬了咬他的手指头，脑袋拱到他胸前。倦意一阵阵袭来，真想就此长睡不醒，永远在他的怀抱里不出来。
然而终究有些残存的理智。她告诫自己不要睡着，要清醒。
“师父，陪我说话，今晚我不想睡。”没等他答应，又用眼神指着那摇曳的烛光，呓语般笑道：“你看，这便叫做洞房花烛了，真是好看……我还以为我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呢……你瞧，两根蜡烛，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咱俩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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