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四婶露出怜悯的神色，摸摸她的脸蛋，“你瞧瞧，你瞧瞧！这就叫红颜薄命，这么标致的小人儿，让人操多少心！对了，渴了不？喝点水。”说着解下随身的水壶，递了过去。
那水壶脏兮兮的，壶嘴上还有些油腻。奉书感激她热情直爽，也完全不嫌弃，揭开盖子，慢慢喝了两口。那壶里是两三天的陈茶，但总算解得渴。
齐四婶笑着看她喝茶，忽然想起了什么，两只巴掌一拍，把奉书惊出一身冷汗。
她认认真真地说：“现如今的大夫，全都是让钱财名利蒙了眼的，有几个是真正关心人家死活的？我们天王才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神医，救苦救难的菩萨。弥勒老祖授过他仙丹圣水，包治百病！多少受伤的兄弟被他一治，立刻活蹦乱跳的继续起来打仗！还有痨病、难产、瘟疫……他都是药到病除，百姓们都当他万家生佛一般呢！小娘子，等打退了官军，寻个机缘，我带你觐见天王，求他治你的病，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奉书听得目瞪口呆，一口茶含在嘴里，只落得傻傻点头。仙丹圣水，不是小时候在故事话本里才听到过的东西吗？
齐四婶还在眉飞色舞地说呢：“嘿嘿，你别不信，你去外面随便抓个人问问。受了天王仙丹圣水的百姓，以后就是想生病也难！”
奉书还是将信将疑，再询问两句，齐四婶身体康健，从没麻烦过天王，便也说不出仙丹圣水到底是怎么治病的了，只是拍着胸脯让她别担心，只要有天王在，包她身子明天就复原，后天就怀上大胖小子。
奉书又闹了个大红脸。齐四婶一个草莽妇人，什么没见过，见她脸皮薄，一副扭扭捏捏的娇气样儿，倒开始变本加厉地打趣：“嘻嘻，羞什么羞？还是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哦，难怪你男人这么着急你身子……”
奉书急了，细声反驳：“我才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怀大胖小子……”
虽然自己已经早就悄悄琢磨过了。
齐四婶听了这话，眼睛瞪得铜铃大，哟哟了几声：“可是你家男人……”脑子里转了一圈，大约已经想象了无数种令人扼腕的悲惨戏码，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为妙，生生把话头收住了。
奉书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忽然带上了怜悯，难为情地一笑，突然生出调皮的心思，小声说：“他没教过我啊。”
别的本事倒都是他教的。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他不一定懂，也不能勉为其难。
齐四婶像打量稀罕宝贝一样打量了她老半天，笑得眼角的纹都一条条的颤，最后喘匀了气，说：“哈哈哈，小娘子，大婶今儿就教你，大胖小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你可得记好了，回头跟你男人实践去，懂不懂？”
这样一句让人脸红的粗鄙话，夹杂在远处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中，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什么礼貌、文雅都变成了狗屁，只有下流粗话最受人欢迎，也最能帮助人忘掉心底的仇恨和恐惧。
奉书脸刷的红了，埋首在膝盖间，知道齐四婶还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来来回回的打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脑袋稍稍挪动一点儿，就此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齐四婶才不管她点头还是摇头，大喇喇的直奔主题：“首先呐，你要备一身好看的亵衣亵裤，花俏点的——不过看你这惹人怜爱的小模样，大约也不需要——然后把你男人拉到床上去，别瞎摸，要找准地方……”
齐四婶正说得起劲，突然外头一阵当啷啷的铜锣响，马蹄声由远及近，三五个报讯的小兵扯着嗓子喊：“齐头领受伤了，官军被牵制在东侧！丞相有令，先锋小队撤退，余下的一律跟我去守芦苇荡！快，快！”
齐四婶猛地停住话头，脸上暖暖的暧昧全化作冰冷的狠戾，抄起一根铁棍，骂骂咧咧地道：“操他奶奶的臭鞑子，还他娘的有两下子！敢伤我男人，老娘跟你们拼了！”大步出了茅屋，还不忘回头喊道：“小娘子莫慌，我手下还有三百来号人，全是精兵油子，包你在这里安全……”
奉书忽然眼睛有些酸。听着周围一声接一声的号令，心中道：“老天保佑，别让这些人输，别让师父吃亏……”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倚在茅草房的墙上，木质的墙板散发着潮湿的味道。面前恍惚出现了旌旗、弓箭和火焰，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飘在战场上方。她想起了在越南时参加的一场场战斗，刀起头落，箭矢穿胸，沼泽吞没生命。刻骨的仇恨，血红的双眼，临死前的呐喊，劫后余生的欢欣。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突然又想起了赵孟清。眼下他行到了何处？中原已然陷入义军包围的蛛网，他脚下的路，可还通畅？
还有小耗子。她和忽兰，算不算齐四婶口中妖魔化身、害人不浅的鞑子？
眼前慢慢黑了，她知道自己又要睡了。掐掐胳膊，还能感觉到疼。于是头一歪，落入漫长的无意识中。
身体轻轻一晃，她便醒来了，周身温暖，陷在熟悉的怀抱里。他拂弄着她的鬓发，气息吹在她脸上，带着汗味、血腥味、和泥沼间的污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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