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过得飞快。璇玑大多数日子都躲在格尔木宫里，谁都不见。这个孩子来的悄无声息，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的性命和一个孩子的性命之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王胜走之后，放眼整个草原上，都没有一个能比他好的医生。所以这几个月，她一直用着巫医的方法疗养。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在她的汤药里。
格尔木宫重新收拾了一番，比以往更奢华一些。默啜将慕容氏兄弟从伏罗川掳掠进贡来的珠宝都堆进了格尔木宫里，让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金雕玉砌”。春末还带着凛冽的气息，璇玑始终觉得冷，炭火一直烧到五月，才算停止。
格日乐生下了西海大君的嫡长子，在立夏那一日。阿苏勒大喜，为孩子命名为瑚图里，是西海话中，“福气”的意思。
璇玑本该去道贺的，但是她一身病气，怕冲撞着新生儿，就让人送去了大笔贺礼给小世子。又到了阿尔斯楞的周岁生辰，璇玑仍旧没有露面，多兰代为打理摄政大君的周岁礼。
场面浩大，属国的使者们都到了，送上奇珍异宝。慕容氏兄弟在默啜眼前正是红人，送来了格外厚重的礼物。南齐派来了面生的使者，是个中年男人，大约是在鸿胪寺供职，做事一板一眼的，倒是让人找不出错误来，南齐皇帝送来的，是一对琥珀雕的老虎枕，雕刻的栩栩如生的。
不要看南齐国力衰微，可真论起品味与工艺来，还是举世无双的。
“小十六。”
夜深了，默啜从身后环住璇玑，她冷的像是一尊玉，再好的草药也缓解不了。
璇玑喉头发出单音节，睁着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她的眸子里仍是有光的，整个人滋补了几个月，也圆润些。
“夏日无事，不如我们带阿尔斯楞去巡游。”默啜缓缓说。
他的璇玑虽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怪罪他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令他担心的举动。可她还是沉浸在悲伤里，默啜肉眼可见的低沉与哀恸。
索南嘉措听闻大妃小产，亲自从大青山而来，对璇玑说，那个孩子本就与他们夫妻无缘，早登极乐，还能为他们这些活在世上的人祈福。默啜以为她会些许宽慰，本就无缘，就不该强求。日子拖得越久，默啜心里就越害怕。
他见过璇玑失去第一个孩子那时的疯癫状，那是她名副其实的长子，虽然是她和斯兰的孩子，可她几乎要将自己折磨死。是四个多月的男孩，而这个孩子，还未知男女，只是一滩血水。
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和她提起那个孩子。
她状若疯癫，无人能探知，她究竟是如何想那个孩子的。她是否怀念，还是只想手刃阿史德氏阏氏。
“去哪里巡游？”
璇玑换个舒服的姿势，冰冷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臂。
“去东边，比王城更暖和些的地方，染干的地盘，有山有水，草木葳蕤的地方。等到了盛夏，我们再转道去西海避暑。西海的盛夏十分宜人，是世上最美妙的夏日。等到了丰收的日子，我们再回王城来。”
“好啊。”璇玑淡淡道。
她脖颈上的伤口很深，阿苏勒仍有上好的玉生肌，只需几日，新的皮肉就长出来了，有些痒，像是什么东西从脖颈喷涌而出。看起来像是一条肉色的线，盘旋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现在看来，伤口恢复的很好，以后也不会留下痕迹，影响她的容貌。北庭人的夏日时常有风沙，燥热的风让女人不得不在脸上覆盖一条薄纱，以保护娇嫩的脸蛋儿。
她面上覆上金线密织的薄纱，只显得更为圣洁，而不是一个容颜破损的女人。
敖登知道璇玑无法说服默啜，这等大事，把赌注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是十分冒险的。而若是摊牌，不但在默啜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还要将璇玑逼得更紧。所以敖登那一日，为了把戏做足，真的用刀架在她脖颈上。
是璇玑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挟持一个人，然后逃出去。伺机而动，东山再起，总比这一刻就人头落地来的强得多。
她不该帮敖登的，但是敖登手里有她的把柄，能将她至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把柄。她若是不早做打算，如若事发，她将失去一切。
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就算是她为往事付出的代价吧。
“阿尔斯楞今日跟我说，他明日想和母妃去放纸鸢。我准了他，明日休息，可以不做功课。”
阿尔斯楞已经开始读书，草原上最好的师傅带着，近日璇玑都不曾抱着他睡过。阿尔斯楞生性孝顺，听闻母妃抱病，日日与父汗一同祈祷。
“再过两年，我亲自为阿尔斯楞选一匹好马。我会亲自教他骑射功夫。”默啜的手收紧，“小十六，等到他学会，他还能教他的弟弟妹妹。”
璇玑安然入睡，她许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次意外让她格外疲惫，近日一直在吃补药，她昏昏欲睡的。
她今夜做梦了，梦见一个面容酷似默啜的高大男人，骑马飞驰在草木葳蕤的荒原上飞驰，身披霞光，微风不燥的秋日里。
他骑在高大的马上，一袭劲装，朝自己扬了扬手里的猎物，笑意盈盈，汗珠从脸颊上迅速划过，从凌厉的下颌滑落。
那双湖绿色的眸子，仍是幼时那样清澈。
一眨眼就夏天了，王胜为许清渠医治眼睛，也有几个月了。他是气血不通，，王胜日日在他头上扎针，银针多了，像是一只小刺猬。扎针的时候，他喜欢坐在院子的游廊下，一把有些年头的竹椅吱吱呀呀的乱响。许清渠穿着一袭白衣，像极了戏文中所说的如玉君子。
许清渠仿若不会老的妖精，岁月风霜，边关刀剑，都没能让他长出一丝皱纹。相反，萧正则眼角已经有了沟壑，什么都填不平的沟壑。
他们二人之间仍有隔阂，萧正则假装不去打搅许清渠，许清渠假装不知道他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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