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风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脸上, 有一瞬的怔忡。
骚动的大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时空, 所有的声音在短暂的惊呼后归于寂静,所有人的动作在瞬间被冰封。
而后便是小皇帝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九哥——!”
压制自己的禁卫军手上已经卸了力, 可是柳如风被那一声“九哥”叫得脑子里轰然巨响。他直不起身来。
上下眼皮一扣,那滴落在眼角、由温变凉的液体滚落眼中,目之所及, 在一瞬间变得殷红刺目。柳如风瞳孔骤缩, 是血。
眼泪突然便似决堤般汹涌而出。
“九哥!九哥!”
常乐疯了一样撞开挡在路上的禁卫军,跌跌撞撞奔下玉阶,“噗通”一声跪下来, 抱起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一手紧紧地搂着他, 一手去按那血流如注的脖颈。
可是按不住。怎么都按不住。
深红的、浓稠的、刺目的、带着体温的血液,从指间汩汩冒出, 风卷残云般地裹挟着慕容环的生命一去不复返。
“九哥……九哥!慕容环——!”常乐猛然抬头大喝道, “太医!快宣太医!”顿了顿,他又在人群中寻找, “花瑜——!花瑜!”
“……臣在。”
常乐双目含泪、目光灼灼地看他,动了动嘴唇, 却没有出声。可是花瑜知道,常乐说的是,“救他。”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救他!救他……求求你, 救他啊!!!
花瑜目光下移, 扫过躺在常乐怀里已是绝了气息, 却一脸安详的慕容环,沉默地垂下眼睑。
意思不言而喻。
常乐蓦然睁大双眼。
“别动!”背后传来一声低喝。
常乐转头,看见被禁卫军压制在地的柳如风。他面朝着看不见慕容环的另一边。
常乐又低头看看怀中人,低声道,“放开丞相。”
“皇上……”禁卫军迟疑。
“放开。”
柳如风想站起来,可是当那一地刺目的红闯入眼帘的一瞬,他便又失力跪了下去。他大睁着双眼愣怔了一秒,手脚并用地扑过来,却因为繁复的衣袍绊住了手脚,一头栽进血泊沾了满脸满身的血。
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爬过去,跪坐在常乐对面,一双骤缩不停的瞳中,映着那个安然“睡”在小皇帝怀中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有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常乐看着柳如风,抱着慕容环的双臂紧了紧,而后将人往柳如风那边送了送。他想说“对不起”,可他的身份不能说。而且,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如风颤抖着双臂接过慕容环,将慕容环的头向自己的胸口靠了靠,就那样抱着他,哭得无声无息——能爬上权力顶峰的人,多半隐忍、自律,即便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也是风平浪静。所以……
所以,丞相会当众恸哭,足以证明,他是爱惨了慕容环吧。
柳如风闭了闭眼睛,压干眼眶内积存的泪水,用那双遍布血丝的双眼去看对面的常乐。
“你都知道。”他说。
常乐一愣。他以为柳如风会恨自己,巴不得杀了自己。当他抬眼看向自己时,常乐感觉自己已经窒息的心脏似被一把利剑刺穿,疼得发闷。可此时柳如风开口,语气却意外的平静。
他知道?指什么?
常乐看见柳如风的眼中有一丝浅淡的笑意。他想那不是他的错觉。只是,那笑,是嘲讽?是万念俱灰?是释然?还是什么,常乐看不出。
柳如风低头,满目柔情。他一手顺着慕容环的胳膊滑至掌心,与他十指相交握了一握,而后突然摸过那把掉落在慕容环手边的长刀!
花瑜眼疾手快,一把扯过还跪坐在原地的常乐。
禁卫军队长大喝:“护驾!”
“不要——!”眼睁睁看着柳如风自己撞上刀口,还被花瑜拖着往后拉的常乐目眦欲裂。
时空再一次静止。所有人满目震惊地看着柳如风倒下去,倒在还躺在血泊中的慕容环身边。
身形倾倒,不过短短一瞬。可常乐只觉得那一瞬被无限拉长。那一身大红官袍、沾了满身血迹的身形,好似深秋的血红枫叶,在常乐的眼中悠悠下坠,直至坠地,又如千钧之压,轰然巨响,掀起尘埃万顷。
常乐感觉自己的心似被万千指尖扒着,拉扯、抠挠、撕裂,痛得窒息,痛得无以复加,痛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他扯过身后人的手臂,似是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抱在怀里。那人将温润的掌心轻轻覆上常乐的眼睛。在突然降临的一片黑暗虚无中,常乐听见花瑜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你的错。都不是你的错。”
***
晋国使者于大殿之上亲眼目睹慕容环和柳如风身亡,心满意足地回国复命去了。
谋反这等大罪,按律当诛九族。常乐一纸诏书,全部赦免。
国不能一日无将相,花瑜一人全挑,当真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一日之间同时失去曾经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小皇帝急火攻心,旧疾复发,养病不朝。朝堂内外,大事小情,全权交由花瑜一人处理。
“丞相。”隆昌欠身施礼。
“皇上这几日可还安好?”花瑜随隆昌进入内殿,路上问道。
常乐当了甩手掌柜,花瑜却是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上下大洗牌,哪些人要除、哪些人要保、哪些人要留用、哪些人要革职,既不能单纯功罪论处、也不能只看所属党派。内忧外患,如何平稳过渡政权仍旧是一大难题。慕容环和柳如风死了,不代表偌大个燕国就真的是常乐的私有财产,可以随意转送他人。万里征程,他们不过刚刚取得第一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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