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过年时瞧见的那泥点子还是没擦干净,玻璃上蒙了一层灰,透进来的光也是朦朦胧胧的调子,没洗净一样。
宁宁脸埋在她肩膀上,小声地呜咽着。
苏南轻抚着宁宁的后背,心里茫茫然不知所想,一股烦躁之感腾地升起。
好像,好像每一次她迎着光尽力奔跑的时候,身后总有一个黑洞般的漩涡在不停将她往后撕扯。
她与苏静遥遥相看,真是能感觉到自己心冷如铁,憋了好多年的话,就这样挨个挨个地蹦出来,想也不用想:“你以为你还是刚刚二十出头,年轻漂亮呢?什么也不干,就有一堆男人围你转……”
苏静瞪大眼睛。
苏南:“……不工作,连买卫生巾的钱都要问男人要,你这样活得有尊严吗?”
苏静气得发抖,看也没看,抓起手边的东西丢过来。
“啪”一声,宁宁的小飞机模型,碎在苏南跟前。
宁宁受惊,“哇”一声又哭起来。
“我跟妈两个人省吃俭用,供着你哄着你。姐,你真自私。”
苏静手指发抖,指着苏南鼻子:“你多读两年书就比我高贵?!染俩羽毛也当不了凤凰!”
她冲上来,一把把宁宁夺回去。
宁宁哭得气吞声断,一径儿地喊“小姨小姨”……
“你小姨好,你给她当女儿去?!我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我他妈才是你亲妈!”
苏母眼眶都红了,赶紧去抱宁宁,“宁宁还这么小!你冲她发什么火!”
“从我嫁给王承业开始,你们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为什么不离婚?从小到大我没少被人指着鼻子问,苏静你爹呢,苏静你是不是没爹,苏静你是不是你妈生的野种……”
苏南冷冷淡淡地打断她:“你别拖着妈下水。我确实瞧不起你……”
“啪”的一声。
一巴掌扇得苏南耳朵里嗡嗡一响,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苏母腾出一手去拉扯苏静,“你干什么啊!”
苏南咬着后槽牙,把话说完:“……你怎么把自己糟践成了这幅鬼样。”
苏静胸膛剧烈起伏,瞪着眼珠子盯了苏南半晌,摔门走了。
苏母把宁宁抱回卧室去拿吃的,苏南木然站在窗前。
一道身影出现在楼下,快步穿过巷子,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楼房那一侧。
宁宁喝了点儿牛奶,睡着了。
苏母走出来,凑近去看她脸上,“要不要紧……”
苏南别过脸,“没事。”
抓起钥匙,“我下去看一看姐……”
走两步,挤在鞋里的脚趾疼得她一阵烦躁。
“你脚怎么了?”
苏南摆摆手。
穿过巷子,在河沿上,看见了苏静的身影。
她没穿外套,单薄的一件上衣,整个人清瘦得仿佛要被河岸上的风吹走。
小时候,姐妹躲在被窝里聊天。
苏静常说,妹妹你读书真厉害,以后我们家就靠你了,我就不行,我脑袋笨,真的不是读书这块料。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我去应聘杂志封面模特,能不能选上?
苏南呢?苏南羡慕苏母总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羡慕她干什么事从来不需要想着是不是得替这个家减轻负担。
爱和嫉妒,都刻在骨子里。
至亲的互相捅起刀子,简直刀刀致命。
苏南走过去,“姐。”
那正在颤抖的肩膀一顿。。
苏南伸手,搂住。
苏静只是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便转过身来,抱住苏南。
风荡过干枯的河床刮过来,带着昨夜宿雨的潮湿料峭。
苏静紧攥着苏南的胳膊,喉咙发出嘶哑的哭声,和风声混作一起。
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样的,那样痛苦而又压抑。
……
苏静答应离婚,王承业会一次性支付一笔钱,然后按月给付宁宁的抚养费。房子是王承业的婚前财产,苏静得搬出去。
苏静带着南南回了苏母家里,本就不大的房里,多了两个人,多了许多东西,越发显得逼仄。
苏母却很高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特意请了半天的班,做了一桌子菜。
席上不停地给两人夹菜,又给每人斟了小半杯酒,笑说:“咱们四个从头开始,苦一点不怕。南南马上就毕业了,今后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苏静缩着肩膀,一滴眼泪落在了酒杯里,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
苏南回到旦城。
这几天,一直跟陈知遇电话联系。
家里的事,被S司刷掉的事,一个字也没和他透,仍然和往常一样,正经不正经地瞎聊。
有时候陈知遇给她发来照片,满塘枯荷,或是被急雨打落的花,或是烟雾缭绕的瀑布。
在W县的最后一天,他发来别人拍的,他正与人签合同的场景。
“你陈老师又赚了一笔钱,可惜你没看到。”
又传过来一张荒烟蔓草的空地,“这儿要建个民宿,我自己设计。很静,夜里能看见星星。”
宿舍里没人,苏南捏着手机,眼泪不知道怎么就落下来了。
陈知遇又发:“等民宿建好了,你跟我来看,我给你留着星空lofter。这回真没的商量。”
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她回:好。
陈知遇:明天回崇城,处理点儿事,周六来找你。
她仍然回:好。
陈知遇看着屏幕上冒出的这字,叹了声气。
要是这时候给傻学生打个电话过去,一定能听出来她语气不对。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求职或是论文,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难过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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