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没有女眷相容身侧无人，连二串有时候都问相容整日在淮王府会不会无聊，但是相容经过太多风雨，觉得世上再没有哪种生活能好过这样平淡。
而在这平淡的日子里，相容做的最多的就是等待。
早春夜里，风还刺骨，佟管家从房里拿了件外披向后门走去。
长廊悬的灯笼里的蜡烛都是算好长度的，到了时辰最后一盏灯笼随着蜡烛燃尽随之熄灭，现在整个淮王府和外面的千家百户一样都进入了该安眠的时刻，很晚了。
佟管家一路走到后门，黑暗中，前头亭子那儿还亮着微光，而相容就坐那儿，整个人被拥在那盏孤灯的亮光里。
每个无雨的夜晚，相容都会独自坐在亭子里等着，等着正对亭子的扇后门被敲响。
有时候能等到，有时候不能等到，只可惜，帝王的案牍上的奏折何曾有过批完的一天，所以还是等不到的日子比能等到的多，而且是多太多。
等得乏累，相容坐在凳子上手撑着头正眯着眼睛。
“王爷。”佟管家轻轻唤了一声。
听见声音相容睁开眼睛，下意识就朝门看去，看到紧闭的大门后顿了顿，然后才将目光落在站在亭外的佟管家。
“竟瞌睡了。”相容还能提起一个笑，“夜深了，佟管家不用来陪我。”
“王爷，天冷了。”佟管家走过来，抖开外披披到单薄的相容身上，不知怎的叹出一口气来。
“佟管家怎么又叹气？”拢好外披，相容笑着仰起头，“是二串打烂我的砚，还是又把我摆的棋局撞散了？”
佟公公实在无可奈何：“殿下明知道老奴为的不是这个。”
“既不是因为这个，那便没什么好叹气的。”相容笑笑就将这个话题越过，与佟管家闲聊王府里的大小事来，“看二串今天白日那副样子，闷闷不乐的，您又训斥他了？”
佟管家知道劝不动相容，心中长叹一口，然后说：“虽然肯吃得苦又忠心，但是到底是不懂规矩进的府，做事免不了有出错的，二串年纪太轻又是服侍在您身边的人，老奴语气不重些便不长记性。”
相容笑笑道：“他年轻，受长辈几句责备是应该的。倒是您，淮王府不是皇宫没那么严苛，即使做错也错不到哪里去，您放宽心，也可少操劳些。”
佟管家是整个淮王府的活阎王，新进府的奴仆最怕府里管家拉一张铁青的脸，佟管家半个字都还没说他们就被吓破胆，夜里睡觉前都要裹着被子窝成一团窃窃私语埋怨佟管家几句。
小小奴仆不懂事，哪儿能知道佟管家的用心良苦。佟管家不是太严苛而是心太软，深宫里，他见过太多的奴仆死在那根宫杖之下，重重打下去，一开始还能发出撕心的痛叫，从那样惊心恐惧的惨叫到寂静，都用不着到罚够杖数。
杖责至少是还能有个光明正大的死法，可太多人埋头弓腰进宫，无声无息地来，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让身旁的人记住他，就已经声无息地离去，无人记得自然连一声惋惜的轻叹都没有。
“年轻人嘛，都是要历练的，等他们多摔几跤，见惯人世就懂佟公公的良苦用心了。”
“是。”
时辰越来越晚，六方的灯放在石凳上，眼见里面蜡烛映在灯布上的影子从一指长变成半指长，晚来的风越发寒凉。
佟管家低头看着相容，几近子时，相容手支着头，眼睛半合着，眉宇倦怠。
等久了，困了，眼皮不受控制地沉下来，不消片刻，支着头的手腕一软，头一栽立马醒神睁开眼睛然后望向那扇门。
失望的表情虽然在脸上一闪而过。
佟管家看在一旁不由心疼，他是看着相容长大的，相容底子本来就虚，夏日都还好，早春的寒夜漫长，每夜每夜在敞风的亭子等，白天要喝多少苦口的药才能抵。
“佟公公，什么时辰了？”
“王爷，丑时了。”
“这么晚了。”相容揉眉转头看摆在桌子上的灯，里面的蜡烛已经快烧完，火芯子已经埋到烛油里面去了。
“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过了时辰，今夜这扇门便不会被敲响了。相容站起身来，“这样晚了，回房吧。”
“是。”
临走前，相容提着灯回头看了一眼，深夜寂静，两扇大门紧紧阖着，没有半点要被敲响或者被推动的样子。
佟管家提着灯在后伴着相容，宫灯在膝边晃晃荡荡。
“佟公公也早些睡。”
“是。”
“府里的事情您用不着太操劳。您年纪大了应当多休养才是，经不得这样熬，夜里就不必陪着我守着我了。”
“王爷不必为老奴忧心。”佟管家在后恭谨应答，“老奴送王爷回房。”
晚来风寒，拂过长廊把墙上最后一盏壁灯吹灭，长廊一片黑暗，其中唯有佟管家手里的灯亮着，佟管家仍然平稳地端持着灯柄，为相容照亮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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