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入了神，罗谷雨想起密室之中，看着唐申闭眼靠近他那刻。
他清楚记得唐申垂首时高束的长发以何种弧度拥坠至肩头，却说不清他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甚至于唐申脸侧刘海中的数缕发丝飘到他脸上带来的瘙痒，都历历在目。
澄澈日光虽令脩嫮分毫毕现，却难造就烛光昏黄时、光影交错的潋滟扶疏。
他看到唐申眉头浅浅蹙着，不复去日高深莫测，杏核般眼帘渐渐低垂，闭合后的眼角呈现些微上扬的弧度。长睫于下眼睑投落阴影，不自主地以极小的弧度颤动，透露出难为情，尽管如此，仍是将唇齿微张，平日略嫌寡淡的唇被烛光镀成芙蓉色。
似乎在邀请观者去一试柔软。
梦中所有以为荒唐的情节，当真全不知源头在何处么？心底潜滋暗长的，是错觉，还是萌茁的悸动？
在唐申放下茶碗看过来时，罗谷雨迅速转移视线，盯住桌面上自己双手。
“何以今日这般安静。”这些日子习惯了罗谷雨耿直的言语与目光，唐申已不会为此人唐突举止困扰，从容猜测道，“可是仍在为游记困扰？你不必心急，虽二十本游记着实有些多，耐下性子来看，总能看完，”
罗谷雨笑笑，不好回答自己别有所思。
见其兴致仍然不高，唐申建议道：“我见外头热闹，你若不疲惫，何不收拾收拾，齐去客栈外走走？”
“也好。”
依唐申之言，罗谷雨洗了把脸，吩咐白蠎看好东西，二人并肩外出。
离去前，不忘首先询问客栈中人城镇中热闹的缘故。
店小二解释说：“冬至前三日，本地有着过小东至的传统。不是什么大日子，无非是摆下摊子，明月当空下，年轻男女间相互走动玩乐。”
看了看二人身姿，虽唐申在外通常戴着帷笠，想俊才一般与俊才为伍，以罗谷雨模样来猜测，二者都不会差，店小二便笑：“外地人亦能参与入小冬至中，二位客官一表人才，说不定呀，能获一段锦绣良缘。花街那处，每逢此时也有趣事，各馆的姑娘们会抛花绣球，虽不是白吃，到底不如往日又是作诗又是作画那样难见。”
听到此处，唐申隐隐后悔自己做出这等提议，他看向罗谷雨，很想问能否取消外出的打算，调头回去二人继续喝茶闲谈。又见罗谷雨模样颇感兴趣，唐申只好兀自在心底叹息自己总以从前衡量现在，结果屡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背过身去，先一步走出客栈门，说着：“如此便去凑凑热闹。”
罗谷雨确是对此感兴趣，但仅限于感兴趣，中原的热闹近来他凑的也多了，隐隐感觉中原江湖确实是越搅越浑，过犹不及，反而贪图起来清净。若问他意欲何为，现下更想回屋，与唐申闲坐一二，泡一壶热茶，问讨游记之中晦涩词意。但他观唐申旋身得快，很似有些迫不及待，头一回体会到了不想扫别人的兴致而默默咽下自己意愿的感觉，跟在后头出门。
回想着所谓“锦绣良缘”与“抛花绣球”，罗谷雨现已懂得这些个四字词语暗示着什么，看眼前人背影，揶揄调笑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只是到嘴边，忽窒住，罗谷雨对中原的见识逐渐增多，也知这些个跑堂的小二哥除了消息灵通、就是最会看人下菜碟。但适才小二哥其实看不到唐申面容，只看得到自己，因此此话多半是对自己说的……这不由令他自问，自己举止谈吐是不是给人感觉过于轻佻不端正，以至于旁人一眼瞅来，竟然觉得自己出门就是要去找花姑娘？
旁人这般那般看他其实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唐申会不会也这样看？
怀揣担忧，罗谷雨连忙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举止，发现离开雷家后，独身行走在几乎无人认识自己的陌生地界，那种自自己身份束缚中挣脱的自由，令他心生海阔天空大可畅游之感。余下时候，则时常因为宁承安的事情万种猜测，忧思行重导致时常大脑放空，行为何止是轻佻，简直口中所言之话语、手上所作动作通通没有经过脑子，想说就说想做便做，随心而动。以至今日转头看，罗谷雨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屡次对别人动手动脚，放浪形骸的人是他自己。
懊恼自己自飞花山庄离开后只顾着读游记，忘却去询问师天徒中原人到底如何交朋友，罗谷雨依稀感觉自己所为，其实并不恰当。
不过……话说回来，唐申似乎并没有……拒绝？哪怕在经历风长晴一事以后，他已经不太相信自己判断他人的直觉，但如果他从唐申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哪怕一丝厌烦不喜，他也不会做出那些现在回想起来算是日益得寸进尺之事。
思忖着，罗谷雨侧头去看慢下来走在他身侧的人，换来对方视线以及一如既往耐心温厚的询问：“你今日看起来心不在焉，若有困惑难处，愿意与我说的，我自愿聆听。”
罗谷雨便想：不对，唐申不拒绝，可能是唐申不好意思拒绝，就像自己其实并不想出门，却不愿扫唐申的兴致一般。
一时之间，面对唐申询问罗谷雨竟有些慌张、不知该如何自处，想了又想，干笑两声回道：“我没事。”
喜欢尘霜微凉请大家收藏：(m.baolaixsw.com)尘霜微凉宝来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