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会死，情虽会逝，但胜在气象万千，动静相宜。
人世间的美，都是会融入人的情与艺之中。
董碧岑并没有听从师长的教诲，还是坚持不懈地为自己的所触所感，写下一篇又一篇的新曲。
这是她活在世上最极致的追求。
青青感受得到，在董碧岑清冷的姿容下，一颗跳跃难息的心。
但她还是懂得止与敛之道的，在琴馆授技时，她从来不会展露出半点逾越。
“小姐、小姐！”鸿雪又欢欢喜喜地跑来了：“那位叶公子又来了，你看。”
“叶广霞？他还来做什么，难道我那日对他说的那些话还不够么？”
“小姐，他……”
叶广霞已拜上前来，再三拜礼。
“叶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董碧岑赶紧接住架势：“这样大的礼，小女可不敢受。”
“董先生，不才叶广霞想拜您为师。”
“什么？”
“董先生，您不是说，除非不才某日能在琴艺的造诣上胜过您，您才肯以身相许么？不才思来想去，恐怕惟有直接拜在董先生门下，才能有此胜算。”
“噗，叶公子说笑了。我家琴馆，只收女学生，叶公子若要学琴艺，还是去别的琴馆罢。”
叶广霞忙道：“不才甘愿冒穿女装，只求董先生收下小徒。”
董碧岑被叶广霞的纠缠弄得极烦，便赌气道：“你这个牛鼻子，怎么这么犟。非要缠着我不放，是么？好，也莫说我不曾给过你机会，我便教你十日，这十日我会授你三曲，若是十日后，三曲都能过关，我便收你为徒。”
十天，学三首曲子？
这样的要求，纵是神仙下凡，恐怕也难到吧？
但叶广霞还是万分欣喜地应下了：“当真？董先生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好、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董先生，明日琴馆再见！”叶广霞拍着手，像个顽童般欢笑离去。
鸿雪在旁看到，都不禁慨然：“小姐，你看这位叶公子，对你多痴情啊。这样好的人儿，小姐你若错过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董碧岑却嗤笑道：“去，你懂什么。男儿在情恋初期，左不过是图个新鲜，哪里就算得是痴情了。我这次给他出这样大的难题，他都不怕，可见不是傻的就是信口胡诌。等十日后，且看我怎么笑话他，嘻。”
翌日，叶广霞果真穿着女装来琴馆上学来了。虽然他模样生得清秀，女装也穿得工整，但怎么看怎么别扭。有些女学生疑心他是男儿，还一阵刻薄，却都被董碧岑拦了下来，只说他就是女儿身，叫女学生们都不得再多刁难。
虽然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留他在此，但也难免有些担忧。若叶广霞趁机对其他女学生有什么不轨之念，自己这个罪业可就造得太大了。
好在叶广霞是个守拙之辈，并没有任何逾越举止。
“董先生，您教我的这三首曲子，我回家翻遍古谱，怎么全都没有见过呢？特别是这首六出操，我越听越觉得像是今人所作。”
董碧岑也确是胡闹，竟拿自己作的新曲，假托古人之名教给叶广霞。没过几日，叶广霞还是看出了端倪。
“哈，我说是古曲便是古曲。古来遗失的谱子多了去了，偶有些佚散民间的古谱，你哪里能全都认识的。”
“这……”
“好了好了，你是不是嫌我教的曲子太难了，倒也无妨，我也不会怪你，不想学，就走罢！”
“不是，真的不是！”叶广霞讪讪道：“能弹奏从未见过的新曲，对小生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欢喜，哪里还会嫌难。”
“真的么？那……”董碧岑忖度道：“若我说，这三首曲子，乃是今人假托古名所作的，你将如何？”
叶广霞笑道：“若真是今人所作，那这位作曲人一定是位兰心蕙性的姑娘。”
“你、你凭什么说这是姑娘家作的？”
“别人兴许听不出，但我听得出。”叶广霞狡黠一笑：“女子奏琴，与士子大夫们奏琴是不一样的。若女子也会作曲，那么她所写就的曲风，也一定要柔美、谦和许多。”
董碧岑却不悦道：“我写的曲子，有那么柔美么？”
“我就猜到！果然是董先生自己写作的么？”
董碧岑忙胀红了脸，慌乱道：“这个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可不许对外人说！若叫其他学生知道了，我定不饶你！”
叶广霞颇为暧昧地笑道：“我才不会告诉别人呢。我的未来娘子，写的曲子，自然只有我才能听到。”
董碧岑羞赧道：“胡说什么呢！谁又答应嫁你了！”
叶广霞深情地看着董碧岑的娇容，不再辩驳，只是从容地对琴高歌，所奏之曲，正是董碧岑才教会他的那三首新曲。
董碧岑只教了一次，叶广霞就全背下了。
琴音袅袅，如珠落玉盘，如天光云影，如庄周梦蝶。
董碧岑听着听着，越发入了痴。
叶广霞的琴音会有感染力，靠的不是中正守则，而是虚幽之法，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动操之间，一略为调气，一略为淘洗。
董碧岑的琴曲虽奇妙，却独独少了叶广霞这股子安闲自如的幽韵。
清高倨傲的董碧岑，却被这孤秀的琴曲，催动出了凡念。
“叶广霞，你的琴艺明明就在我之上，为何那次禅林斗琴，你要故意输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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