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稻城玩了两天，魏钦送他去了云川的国际机场。
魏钦只送他到门口，把行李箱搬下来，便在车前目送他离开。直到彻底走入人流，他才恋恋地收起眼神。
这部电影总共也就投资了一个多亿，配乐方面的预算不过堪堪百万，请奥地利的乐团恐怕还要他自己来补差价。宋绪元大病一场，身上积蓄已经不多，满脑子想的却还是如何提升影片质量。想到这儿他心里就猛然一沉，觉得自己和魏家实在亏欠他太多了。
宋绪元却因为要见六年未曾谋面的旧友而兴奋，甚至在陌生的机舱环境里还睡着了好几小时。一路颠簸，因为时差原因到那边依旧是早晨，叶可尼夫已经在机场等候，两人见面先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拥礼完毕，叶可尼夫又恭敬地握住他的手，用俄语感慨道：“少爷，好久不见。”
熟悉的母语配上这个生疏的称呼，让宋绪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愣了几秒，他道：“尼夫卡，我早说过没必要这么称呼我了。”
对方闻言，冰蓝色的眸子一颤：“可是少爷……”
“叫我马特科就好。”宋绪元抢着打断。
尼夫卡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他请上了车。
“目前已经合奏、分组练过了几遍，midi小样也录制完成。”他汇报进度，“你舟车劳顿，先到我家休息几天，我们一起叙叙旧，带你去见乐团和配乐师。”
“好，”宋绪元谦谦点头，“分别几年，确实也有许多感慨。”
尼夫卡住在郊区，地方偏僻幽静，空气环境都很不错。宋绪元随他下车，看见一幢哥特式的三层建筑，门口立着几个女仆打扮的佣人，一位妇女牵着孩子朝他们招呼。
宋绪元眼神一亮，便听他说：“这是我家妻儿。”
“恭喜。”他赶紧道喜，“这么大的喜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尼夫卡笑着叹了口气：“进屋说。”
他随人进屋，礼貌地与母子俩打了个招呼，又听佣人请示道：“涅夫克里马特少爷……”
宋绪元几乎是被吓了一跳：“你们不必这么称呼我。”
“去准备下午茶吧。”尼夫卡无奈笑笑，又扭头道，“马特科，我们坐下叙旧。”
宋绪元见朋友家新添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尼夫卡立刻会意，招呼道：“埃里克，过来。”
留着一头稀疏棕发的小男孩应声跑来，奶声奶气地问好。宋绪元笑着拉了下他的手：“真是聪明又可爱。”
孩子并不认生，扬起棕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叔叔好。”
宋绪元见状也大胆地抚摸了下他的脸庞。和他玩耍了一阵，尼夫卡才让妻子将他带走。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孩子。”他问道。
“是啊，”宋绪元挑起勺子轻舀了下咖啡，“他的眼睛特别纯净。”
尼夫卡闻言脸色却沉了下，哑声道：“少爷还没成婚吗？”
他摇头：“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其实，”对方欲言又止，“两年前我结婚本想宴请你，但是听说你病重入院，之后也一直没联系上你。”
“原来你知道这件事。”
“马特科，如今你孤身一人在中国漂泊，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若是回莫斯科，那边还有朋友照应，再不济你来维也纳，我也能陪着你。”
“多谢你的美意。”宋绪元不好意思地笑笑，推辞道，“其实我在中国生活得很好。”
“我不是开玩笑，比起在格拉西莫夫，你看起来消瘦许多。”尼夫卡很严肃，“您是公爵家族最后一位后人，我实在舍不得看你在异国他乡吃苦头。”
听到这一长串久远的名字，宋绪元足足愣了几十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中国不是异乡，我身体里同样留着这个民族的血脉。”
“可是……”
“没有可是，我早把已经把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捐给了博物馆。”宋绪元感慨地叹了口气，“尼夫卡，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看待。”
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
宋绪元清楚，因此从未和别人提过自己的身世——即使说了估计也不会有人信。他的重祖母是俄国沙皇时期的末代贵族，尼夫卡一族是宫廷乐师。十月革命爆发后，他们举家流亡哈尔滨，直到二战结束才定居天津从事文教工作，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尼夫卡年长他七岁，两人亦兄亦友十余年，直到宋绪元外祖父母去世才不得已分开。
但徽章、族谱、古玩，还有莫斯科郊外被战火烧成残垣断壁的城堡，一切昭示着这个家族辉煌的过往。宋绪元儿时曾在莫斯科生活很久，听外祖父母讲了无数沧桑悲凉的故事，也深有体会。
“你该不会连族谱都捐了吧？”尼夫卡大惊。
“是啊，那些东西现在都成文物了。”宋绪元略带自嘲地调侃。
“…那以后你夫人和孩子，还有之后的世代？”
“这些等以后再说吧。”他轻笑了声，并没有把自己因为抑郁症而不打算要孩子的事说出来。
“哦对了，你最近工作顺利吗？”他又问道，“在那儿有人照顾你吗？”
“有，”宋绪元原本想撒谎，话一出口却想到魏钦这只粘人的小崽子，轻轻抿了下嘴，“是个比我小几岁的男生，认识好几年了。”
尼夫卡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要是那小子照顾不好少爷，我一定飞过来狠狠揍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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