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消瘦得很。 如果说前几个星期，她还像蒙着白纸的灯笼骨架，现在就如枯枝一根，似乎一折就会断。医生称肿瘤已转移到了大脑，她也相应出现了呕吐、恶心的症状，吃不下饭，只能靠输液维持营养。晏修筠接到她的电话，只能赶过去陪床。
这天晚上，夏绿蕊的状态极差，近似癫狂。她的喉咙已经是嘶哑的状态，仍不停骂骂咧咧：“是夏小殊，是夏小殊毁了……我的人生。”
晏修筠深谙此时断不能搭腔，只是点了点头，故作安静地坐着。
夏绿蕊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口中尽是恶毒的话：“呵呵，十几年前……今天，夏小殊出生了。为什么……他……没死在……那个时候？为什么？死了最好。”
晏修筠一惊，今天竟然是夏小殊的生日。他竟然完全没有提过。
医生见夏绿蕊这般模样，怕她情绪太激动，不得不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并对晏修筠说：“像夏小姐这样的情况，我们还是建议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度过。”
晏修筠明白，医生的隐含意思是夏绿蕊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知道了，李医生。我会和她说的。”
晏修筠坐在夏绿蕊的病床旁，准备修整状态后再走。看着沉睡的夏绿蕊，一方面因她生命的流失而倍感惋惜；另一方面也如释重负，她死了，他再不用为钱去扮演一些可笑的角色了。
夏绿蕊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晏修筠拿起一看，竟然是夏炎。
“今天我让小殊回老房子，但派去的司机没接到小殊，给他打电话也不接。我和你妈现在在国外，你去找找他。”
“您好，我是夏绿蕊的朋友。夏绿蕊……她在洗手间，可能要挺久的。”晏修筠一听到夏小殊的名字，心里一惊，但掩盖了慌乱，压低声音说话，“要不，您和我说吧。我待会转述给她。”
“你和她说，我已经派了几个秘书去找了。让她去小殊回家的路上看看。找到给我回个电。”
“好的。我会告诉她的。”
“另外，提醒她，不要再像十多年前那样做了。她要再那样做，我一定会报警的。”
晏修筠应了一声，来不及细想，赶紧朝医院外跑去。
打车到夏小殊高中的校门口，只看到紧闭的伸缩门，保安室还亮着灯，从窗帘里透出晃动的人影，哪里有夏小殊。外面刚下过雨，地上积着不少水洼，晏修筠刚下车就不小心踩了一个，右脚的运动鞋湿了半个，那股寒意从脚底透到心头。
他给夏小殊打了电话，被冰冷的女声告知关机了。他直觉得可笑，一听到夏小殊不见了就赶紧跑去找他，可是，他们两人之于这个城市就像苍耳和猫之于整座大陆。若是夏小殊不主动联系他告知位置，他不可能找到他，就像苍耳不落到猫的身上，猫不可能带它找到新家。
夏小殊说过，他不爱一个人，所以不会信任他；这样一想，夏小殊怎么可能主动联系他？晏修筠自嘲地笑笑，自己不过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自作多情。理智终究赢不了感情，他不得不沿着夏小殊回家的路走走，碰碰运气。
还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他颓丧地接了起来。
“晏修筠，是我。”
电话对面的人打了个重重的嗝，感觉喝酒了。晏修筠一下子认出了，就是夏小殊的声音。“夏小殊，你去哪了？你家人都在找你。”
“哦，我手机没电了，借别人的手机打的。哦，家人？我已经和外公通了电话。”
“夏小殊，你在哪里？”
“你说，如果我从没来过这个世界，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夏小殊答非所问。
“夏小殊，我先听你说。”晏修筠猜不出夏小殊在干什么，虽心中焦急万分，但语言上只能采用缓兵之计。
“以前看过一本书，说人总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像整一个地球。事实上，他们仅仅像橘子的一瓣，被人掰了吃了又如何？谁都渺小得不足一提，他人不会在意？”
等他絮絮叨叨了许久，安静了下来。晏修筠开口了：“我去接你吧。”
夏小殊竟没有拒绝他。“我在学校西面十字路口的便利店里。”
晏修筠赶到便利店时，夏小殊正坐在窗台旁的座位上，桌子上有个空了的绿色酒瓶和一个双肩包。夏小殊背对着他，穿着校服，上面映着水渍。他的头发被雨淋湿，部分贴在后颈上，落寞得很。晏修筠向店员买了一杯热牛奶，走到他的旁边。
夏小殊眼眶红红的，看了他一眼，望向窗外：“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没有销毁证据呢。我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晏修筠坐在他的身边，将牛奶放在他的面前，道：“喝一次没有关系。喏，再喝点牛奶，暖一暖。不要感冒了。”
夏小殊喝了一口牛奶，道：“晏修筠，古人是不是骗我们的？说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可是，我喝了酒，还是很难过，还是想哭。”说完，他弯身抱住了晏修筠，将下巴抵在晏修筠的肩膀上。
晏修筠将手移到夏小殊的背部，下定决心似的，拍了几下。其实，他已经从夏绿蕊、夏炎的话中推断出了往事：可能在夏小殊以往的某次生日时，夏绿蕊对他做过什么，比如家暴。“小殊，我知道，你很难过。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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