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烟花，继而旁边又开了许多黄色的小烟花拥簇着它，有一瞬间陶贝还以为他看的不是视频，而是真真正正的夜空。
忽然，屏幕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块，烟花开了一半就扑簌簌落下去，他没看到那一朵花的全部。他转移视线，将焦点挪了回来，在又一次烟花绽放的瞬间，他借着那簇光线看清了挡住屏幕的人。
他很高，留着刘海，戴着无框眼镜，穿着一件学院风的毛衣，背着一个黑色的包。他背着光，夜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乱了些，透明的镜片后，是一双比夜还要黑的眼睛。
陶贝缓缓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那个人也看到了他，在原地怔了两秒后，便向他走了过来。
离得越近，那张脸就越来越清晰，陶贝的心脏也就越来越不听话地狂跳。等他们得距离缩短到只有一步的时候，他盯着对方的脸，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睁开。这时，他才终于敢相信这不是梦了。
“游……今？”
他用自己的嘴巴，补上了未写完的那个字。
·
一曲烂熟于心的《蓝色多瑙河》结束后，游今微微欠身，向沙发上的听众致谢。左边的是游可良，他的生父，右边的秃头中年人……他不认识，或许见过，但他不记得了。
“上次来拜访的时候就觉得游先生的儿子天资聪颖，这几年过去，真的是越来越优秀了。”秃头中年人卖力地鼓了鼓掌，又卖力地夸赞着游今。但从他的姿势中就可以看出，这夸赞显然不是说给游今听的。
你说给他没用的，他不会因此而骄傲。游今心想。
游可良似乎是有读心术一般，恰好就在这时瞄了他一眼。然后他放下酒杯，摆了摆手：“好了，你先回去吧。”他特意将这话说得亲切和蔼，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慈父。可游今却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里无法掩盖的冰冷。
游今颔首，顺从地离开了别墅，像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乐手。不过在游可良需要他的大多数场合，他都是以这种身份出现，所以他也已经习惯了。
有司机在外面等着接他回家，但他拒绝了。他想一个人走走。
他甚至没来得及套上一件风衣就匆匆地走了，刺骨的冷风从毛线的狭小缝隙中钻进去，化作细小的冰针扎进了皮肤里。他沿着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逛着，嘈杂的音乐声震着他的耳膜，迅速地令他忘记了刚刚那一曲舒缓灵动的圆舞曲。
每次被游可良逼着演奏完，他的情绪就会非常低落，有时候要抽上半包烟才能缓解。可不巧的是，他今天连烟都忘了带。
这边没有卖烟的地方，于是他上了天桥，打算去路对侧的超市买一包。
天桥上人很多，他竭力避开人群到最左侧慢慢走着，脑子里有些空，眼里也有些空。
可突然，前面有个人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慢慢生动起来，先是一个小小的轮廓，然后是有些纷乱的发丝，接着是有些眼熟的脸。最后，在身后一道突然亮起的光下，那张脸清晰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陶贝。
不过，这可能就是上天注定吧。他想。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美好的现实，迈开步子向陶贝走去。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快了些。
他走到陶贝面前，微微低着头，安静地等这个小傻子反应过来。终于，他听见陶贝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他立刻应道。
下一秒，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贝一愣，马上就羞得低下了头。
游今轻轻笑了一下：“我家在附近，出来走走。”
陶贝惊道：“你、你家住这里吗？”
“离得不远。”
陶贝还在吃惊，有些懵地点了点头。
“你呢，怎么会到市区来？”
“哦……我、我在附近打工。”
“打工？寒假还打工吗？”
“唔……我爸爸让我来的，给一个叔叔打工。”
联想起陶贝的继母，游今的直觉告诉他，陶贝的爸爸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怕揭陶贝的伤疤，所以就不再过问，但是如果陶贝自己想说的话，那他是很愿意倾听的。
可是陶贝也并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神飘来飘去，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游今能观察到，那目光最频繁的着落点是他的小提琴。
他摘下琴包，问陶贝：“在看这个吗？”
“……嗯。”陶贝小心地指了指琴包，“这里面是小提琴吗？”
游今没有说话，只是将拉链拉开，拿出了那把琴来。这琴映在陶贝眼里，点醒了他的记忆，从众多的片段中抽取出了元旦晚会上的那个场景，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着。
一时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天神一般耀眼的游今。
游今捕捉到他痴迷的目光，问他：“你很喜欢？”
陶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很厉害，琴很好听。”
游今有些无奈地笑笑，最终也没有告诉他他有多讨厌小提琴。
“你可以玩一玩。”他把琴递给陶贝，转身倚在了栏杆上。
桥下车水马龙，车灯平行着划过，带着尾巴汇入到马路尽头的喧嚣里。而与这喧嚣相对的，则是头顶那片漆黑寂静的夜空。他出神地望着远方，发丝被风吹起，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眨眨眼，从恍惚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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