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漫天纷扰，时而结成白色镂空的团簇在地上随风滚动，撞上悠悠步履。路上行人着装正是到了差异最大极值时，身着羽绒服与半袖的人们擦肩而过，互在心中骂一声**。
柏思齐将药放在白色密封盒中，晃了几下，颗粒碰撞的声响并不空荡。他穿上刚脱下的夹克再次驱车外出，但并非往常去往市中心的方向，而是顺着海滨大道缓速行进。
海在路南侧，边线削成整齐的一条，大理石砌出供行人散步的道路约有一车道宽，间以风格各异的商业区与公园，人气寥寥。
车拐弯驶向长江路方向，方向盘角度缓缓，最后在停顿与左打三圈半中于学校北门停下。
一侧由两道栏杆隔开的小门最多可供三人同时经过，路过门卫室，柏思齐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见到低矮绵长的教学楼。
‘欢迎XX来访’的红色条幅引得柏思齐往右看去，从绿漆铁网中依次见得运动场中篮球场、排球、网球和轮滑区域。远处阻断的白墙上空有翼翅状建筑物，柏思齐猜想该是何慕提过的操场。
他在路边灌木丛后停下来，看就近一场激烈正酣的篮球赛。
杂色的篮球衣与寻常半袖纠缠，篮球在纷乱刺耳的脚步摩擦声穿梭，隐没于膝弯手掌间。围观人群一声喝彩，是场边球员得传球后的一记勾手上分。走位、掩护、上篮，这个速度惊人的少年如同秘密武器，在硬碰硬的进攻防御中找到绝妙罅隙，提踵收肘，后压手腕精准爆力，手指与球切出美妙弧线，篮球后旋入网。
三分！
欢呼声中，队员们接连与神投手击掌，那人在一众身高体型可观的同伴中显得格外瘦弱，但笑得灿烂，尖尖的小虎牙十分讨喜，逸出动人的少年气澎湃。
柏思齐与那人对上目光，眼见他飞扬的神情定住，渐渐收起外露的尖牙，嘴角僵硬，连眼睛也一眨不眨，只是死死盯住他的方向。
柏思齐笑了一下。
何慕被对手撞倒在地。
混乱中，柏思齐看见队员呼拥而上，可很快就被一截细白的胳膊拨开，何慕飞速向队员说了些什么，在搀扶中一瘸一拐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离开时似乎有人欲要跟随，也被何慕安抚。
他的视线一直攫着防护网外的柏思齐。
走路的动作从笨拙到自然，何慕快跑起来，还不忘搓净脸上和肘部的泥灰。可跑到柏思齐面前时，依旧是灰头土脸的模样：颊上两道灰，肘关节擦出薄薄的表皮，膝盖的伤口里混着石子与血迹。
柏思齐一直停在原地，见到何慕这个样子，也只是沉默着掏出纸巾，在脏污处示意。
何慕的脸通红，可并不是害羞的样子，他的眼角、鼻尖也是红的。泪水蓄满又消退，像是短短时间内无声的退潮。所以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眼前消失四个多月的男人。
四个多月，143天，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可是何慕与柏思齐认识的每一天，都要掰成86400秒度过，而他的心脏在剧烈消耗，惜命的本能又让这八万六千四百秒生出绵长的错觉，每取出一点，都饱满得膨胀成透支余生的渴望与想念。
“长高了。”柏思齐退后一步打量，寻常的陈述句。
澎湃的情绪被生生打断，何慕有些茫然，而他也许久没再关注过身高这个问题——柏思齐的出现让它变得重要，可对方的离开，也带走了这些琐碎无味的计较与执念。
柏思齐拍拍他的肩，“去校医院。”
何慕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腹陷入手肘内，挤出边缘的白。
有一点惊讶，有许多满足。柏思齐没拒绝，而是继续说道，“陪你，带路吧。”
伤口并不严重，何慕边从窗口拿消炎药和防水贴塞边说起去年未完成的邀请，“哥哥，我拿奖学金了，请你吃饭好不好。”
“自己留着用吧。”
何慕滞了一下，垂下头小声道，“因为很开心，所以也很想让你开心。奖学金发了好多钱呢，我去查饭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附近有这么多餐馆，酒吧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原来有海鲜自助，谁都可以进去。我还没有吃过，他们都说除了海鲜还有烤肉和日料，冰激凌也是哈根达斯的，水果也很好，有红心火龙果和菠萝蜜……”
“那就给我做顿饭吧。”柏思齐打断他的碎碎念，“要去我家看看吗。”
何慕似乎还陷在沮丧的惯性中，等到大脑开始正式运作才猛然看向柏思齐，“要！”
从超市出来的俩人各提着一个撑满的大号塑料袋——何慕似乎是连调料都想新买，若不是柏思齐默默随后放回去不少，估计此时两人双手都不得空。
开车到住所的路上，等红绿灯的时间远长于实际行驶，何慕在等待中问起他们乘坐的车，柏思齐只说是今年一月份买的，非常普通的雪福来。
何慕“哦”了一声，想起宗如知说的那句“他最近很忙”。
如果是需要买车的程度，那肯定是有很劳累、很重要的事情吧。
这个念头像极了恰到好处的小剂量强碱，出现的刹那便将经月累积的委屈与酸涩消抹得一干二净，如同选择性失忆后的空白，还自顾自添上对对方体贴的暗自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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