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可终于醒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满脸喜色,端着一盆水,快步走过来。她一张白白净净脸儿,身上穿着水红绫子夹棉绸袄,松花缎子半臂,白绫细褶裙,脚下是绣花软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她将手巾拧出来,温热的还冒着蒸汽,微笑道:“小姐?”
奉书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身下的床榻温暖柔软,眼前的房屋窗明几净,阳光透进来,正照着几案上的盆栽。另外一张小桌子上摆着薄胎蓝釉的茶壶茶盏、一叠点心、几本书。标准的大家小姐的闺房摆设。房里生着暖和的炭炉,承接着精致的鸭兽薰笼,温暖的甜香一阵阵送过来。
难道人死了之后,竟会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重温那时候的生活?
奉书试着移动身子,但全身软绵绵的,只是微微挣扎了两下。小丫环赶紧用手巾帮她擦脸,动作轻柔舒缓,显然是训练有素。擦完了脸便擦脖子,力度不大不小,让她觉得又干净又舒服。
奉书张口,却全然不知道该问什么。那小丫环却似乎也料到了她的反应,微微欠身行礼,笑道:“好让小姐知道,婢子姓陶,小名岁儿,是老爷专门拨来服侍小姐的。外面房里还有三四个丫头,回头小姐身子好些,再叫她们来一一拜见。”
奉书恍惚了又恍惚。这丫头知道自己不认识她,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略略感觉一下,从头到脚还是虚弱得很。可奇怪的是,以前那种窒息得要命的感觉却消失了。胸口说不出的舒服敞亮,心跳也正常,一下一下的,有力得很。
再抬头看,那个叫岁儿的小丫头还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方才还说什么老爷……
奉书赶紧开口,这一次终于问出了声:“老爷是……是谁……”
话音嘶哑得可怕,显然是许久没有发出声音了。
岁儿睁大双眼,答道:“老爷就是老爷啊。老爷嘱咐了,小姐你病根还没去,莫要多说话,让婢子们伺候就行了。来,小姐要不要吃点炖燕窝?加了冰糖和牛乳,最补气润肺了。”
奉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素色丝绵软被,熏着淡淡的苏合香。伸手一撩,头发柔顺丝滑,似乎是用珍贵的蔷薇露搽过。掀开被子,底下的那具身子穿着月白花枝弹墨织锦寝衣。手伸进衣襟里摸摸胸前,大小差不多,肩膀上的伤疤也还在。大腿上的伤口处包着气味清新的绷带,按一按,已经不疼了。
她舒了口气,还以为自己借尸还魂到了别人身上呢。
记忆一点点回了来。不对,自己明明是穿着沉重的婚服,销金大袖,段红长裙,绣着鸳鸯图案的红绣鞋。红烛、锦帐、洞房……
她心里咯噔一下,问出第二句话:“我丈夫呢?”这一次开口,声音便正常得多了。
岁儿却一脸奇怪的神情,掩嘴笑道:“什么丈夫不丈夫,小姐别逗婢子啦。”
奉书拿不准她这话有几分真,心里慢慢生出警惕。事出反常必为妖。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
“是下午,未时一刻啦。”
“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岁儿笑道:“小姐果真是病得太久了,连日子都忘了!现在是正月刚过,你看,外面的红灯笼还没摘下来呢!”一拍手,又道:“对了,老爷来看过小姐好几次,前天说是小姐的十八岁生日,还特意带了一匣子首饰送给小姐当礼物呢!要不,我这就给小姐拿过来看看?”
奉书又是一惊。那个“老爷”知道她的岁数,知道她的生日……
又多口问了一句:“那么今年是……至元二十三年,正月?”
岁儿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儿,随后点了点头。
奉书莫名其妙地放了些心。看来时光并没有倒流,自己只不过是昏睡了一个来月而已。岁儿的口音是江西本地,看来自己并没有移动得太远。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问:“我丈夫呢?”声音带了些严厉。
岁儿不知所措,答道:“我……我不知道……小姐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他在哪儿?为什么不在这儿?”她心里通通的跳,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倚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他的笑容还历历在目,他滴在她脸上的泪似乎还是热的,她还记得抚在她身上的手掌,掌心粗糙的纹路。
而现在,那个人,凭空消失了。好像一切只是一场真实而漫长的梦。
岁儿显然认为小姐病得太久,说说胡话也属正常,笑了笑,继续劝她喝燕窝汤。乳白色汤汁盛在青釉划莲盏子里,映射出润泽的光。
奉书乖乖地喝了,寻找着合适的措辞,问自己是何时被送过来的。
岁儿答:“我……婢子也不知小姐是何时来的。婢子被派过来的时候,小姐已经睡在这儿了。”
奉书又问:“那这里是何处?”
岁儿有些奇怪,依旧耐心答道:“是……是老爷府上啊。”
奉书焦躁起来:“老爷到底是谁?”
岁儿轻轻抽一口气:“小姐难道连老爷是谁也忘记了?小姐真是病得不轻……”
奉书死死盯了她许久,见她不像撒谎的样子,才叹了口气,说:“好吧,是我病得不轻——燕窝汤太甜了,糊嗓子。给我泡一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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