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尹紫宸急的坐立不安，可是连寒梅斋的大门都迈不出去，生生被软禁了。
从不曾这么急躁过。
如果眼下还是当年宣默过家家般的试探挑衅，他倒是愿意服输博她一笑。
六年的时间……
暮霭沉沉，转眼一天又过去。躺在床上，尹紫宸了无睡意，静静的看着虚空的某一点，沉稳的表面下掩藏着什么样的内心，是谁也不知道的封闭所在。
一如前几日，那个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飞身而下，隔着一道房门，坐在窗外的长廊上静默不动。
窗棂上映出她细瘦玲珑的影子，竟是带着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又要一坐就到天色大亮吗？这么料峭风寒的季节，她不过是个女儿家。
“既然睡不着，进来喝杯茶吧。”尹紫宸坐起身，想不到的话语脱口而出。
宣默身子一震，即使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发烫的面颊。过了一会儿平定心神之后，这才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的推开门：“宣默怕小弟们怠慢了太守，过来瞧瞧，不成想大人还未休息。”
说完了又着恼自己。这样虚头巴脑言不由衷欲盖弥彰的话啊……
房间里很暖，有经过宣默设计改良的炭炉，还在尽职尽守的散发着热量。
尹紫宸未着官服，一件天青色的长衫尽显他的儒雅之气。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从炭炉上拿来热水，冲洗泡茶，一步步有条不紊像是做了千百遍。宣默鬼使神差的就问出了心中憋闷的话：“尹紫宸你成家了？”
尹紫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暗不明，抿成线的薄唇吝啬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被他看的心虚，宣默拿过茶想都不想的喝了一大口。
“小心。”尹紫宸的提醒还是迟了，看着宣默被烫的差点跳起来，涨红的小脸上，一双大眼泫然欲泣，男子意料之中的心软了。
出糗出成这个样子。宣默又气又疼，不知道嘴里是不是起大水泡了，呜，快烫熟了。
一时之间又没处去找冰或是伤药，尹紫宸四下一看，拿过晚膳时候喝了一半的水杯递给她：“喝一口含在嘴里降降温。”
接过杯子的时候碰到他温热的手指，宣默心中一悸，连忙摒除杂念喝水。
呃，貌似这是他的杯子，还是他喝了一半的水。好亲密的说……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不紧不慢的喝热茶，一个苦不堪言的喝凉水。
“你的条件我真的答应不了，”微弱的烛光中，尹紫宸低低的声音带着魔力一般：“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食君俸禄为君分忧……”
宣默没心思喝水了，连口中的灼热也不那么难捱了。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紫宸没有看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南楚一统天下后，将是国泰民安百姓富足的社会，可以很好的生活又何苦落草为寇与朝廷为敌？”
“你这是帮你们那个皇上来当说客了吗？”宣默笑笑的，听说那个铁血无情的一国之君下手绝不容情，她这种恶名昭彰的匪贼还能指望一个光明的招安未来？
“我调查过，当年你爹爹上山也是被逼无奈，若是有选择，他也不会……”尹紫宸不知该怎么说，毕竟感同身受这种事说说可以，实际上都是空口白牙。
“当时的场景我忘不了，”宣默一双妙目盯着烛火，露出些许的茫然：“你也看到了，那些身负正义的官兵是怎么屠杀的，连小虎怀孕六个月的娘亲都没放过……你让我们放下武器投降朝廷，焉知手无寸铁的我们不会被同样的砍杀殆尽？”如果可以，又是谁喜欢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
尹紫宸少有的哑口无言。皇上再亲近他们几个，终究是天威难测的国君，想怎样就会怎样，自己又怎能代言一二？
这样渺无前路的话说的实在丧气，宣默揉了揉脸，换了一副愉快的表情：“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
橘黄的光芒中，男子清癯俊逸的面容油画般不真实，白驹过隙的时光丝毫未损他的风华，反倒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都是内敛不凡的气度。这样的人儿，终有一日是要刀枪相见不死不休的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宣默自嘲的笑。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爱了就是爱了，可是相爱……怕是妄自菲薄自以为是还差不多。
浓密长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挺括的鼻梁显示出主人的固执有主见，连耳朵都生的那么好……宣默看的出神，丝毫没发现自己的目光太过大胆放肆，即使是孟浪的男子也不会这样死追猛打的盯着女子瞧。
所以饶是尹紫宸面瘫本领一流，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窘了，轻轻的咳了两声打破这尴尬局面。
宣默眨眨眼回过神来，看着某人端着茶杯一口接一口的猛喝，不知道为什么心神就那么一丝丝的荡漾了开来。
两辈子加起来，悲催倒霉的杨小米只有一个劈腿男友，空白如纸的宣默更是连男友都没有，更不要说肌肤之亲了。
爱一个人的感觉……
“尹紫宸我喜欢你。”话说的再自然不过，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淡定君难得的不淡定了，耳尖可疑的浮起浅淡的粉红色，晶莹剔透引人遐思。水喝的更急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喽。”宣默厚着脸皮继续，心情大好。管他以后怎样，先顾眼前也是一种活法。
男子起身又去炭炉那边加水，宣默恶趣味的扬声：“水喝多了要起夜的。”
那边脚步一乱，单薄的背影僵硬着，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宣默大乐。哼，姐姐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搞不定你一个小正太？
“反正你也没成亲，也没意中人，不如留下来好了，也别去当劳什子太守，劳心劳力最后还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下场。”
尹紫宸高瘦的背影慢慢松弛下来，缓缓的转身。
昏黄的烛光照不到那里，除了袍裾的一角青色，整个人连同声音都隐在了黑暗中，听起来不辨喜怒：“谁说我没有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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