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在昏睡二十小时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
又是凌晨，雨已经停了。巨大的玻璃窗上仍有未干的水渍，她穿了件睡裙，起身往露台上去。外面比想象的还燥热，和香港的夏天一模一样。
远处，有几座拔地而起的高楼，是古朴又优雅的城市中钢筋混凝土的入侵者，没有任何人情味儿。
她走回卧室里，肚子里“说话的小人儿”提示自己，至少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再精致的飞机餐，在万里高空，也是难以触动味蕾的。
家里的人知道，她不喜欢穿拖鞋，所以卧室里全都铺着柔软的地毯。她光着脚，走出卧室。
客厅已经关了灯，她不得不穿过客厅，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去找餐厅墙上的开关。这座房子是她十五年中，生活过一半时间的地方。每一处装潢，她都熟悉的不得了。
厨房暖黄色的光终于让她有了真实的触感，她从水龙头里随手接了一杯水，放在嘴边，却又想起，这里不是学校，没有纯净的直饮冰川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
她摇摇头，倒掉了玻璃杯里的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果汁。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就像是对叶霆下意识地说“merci”，而不是“谢谢”。
想起叶霆，她做梦时，还梦见了叶霆。明明觉得自己记得很清楚，可一睁开眼，就只能看着自己的记忆逐渐湮灭在梦中。
或许这就是人类残忍的本质，总要看着一些拼命想要记住的东西，被硕大的猛兽一点点吞噬，无能为力。
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可她总是难以控制地想起。
“你还没睡？”沈之珧从黑暗的客厅中走来，她穿着米色的真丝套装，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脸上撒着暖光，圣洁的不行。
她看见沈之珩手里的那一盒果汁，皱着眉头说教：“大晚上还要喝高糖饮料。”
沈之珩讪讪一笑，继续嘬手里的百分百果汁。
“早点回房间吧，明天还要起来呢。爸爸很想你。”沈之珧站在沈之珩身前，伸手揉揉她凌乱的发顶，沈之珩笑着抬头，说：“姐，你也早点睡。”
她顿了顿，说：“你是要做别人未婚妻的，不能一脸疲态。”
沈之珩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让人心里不爽，但说不出什么来。
沈之珧拿走她手里没喝完的果汁，丢进垃圾桶里，说：“回去记得漱口，明早吃早餐。”
“好嘞。”
沈之珩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沈之珧瞥了一眼她卧室的方向，脸色并是那么不好看。
沈家的早餐向来复杂，又因为沈之珩归家，林林总总摆满一整张红木雕花餐桌。
这套桌椅是老古董了，选最好的木材，最巧的手去镂刻雕花，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沈之珩仍然走着昨晚的路线，从客厅穿过，电视里放着国际新闻。深目高鼻的女主播用俄语播报着一次古墓发掘，从其中发掘出不少突厥人的金币。一群专家正在解释这些货币的作用，又联想起现如今货币的国际化。
沈之珩才看到桌角，就见着桌下墨绿色的布料，右手放在右大腿上，不必费心猜测，就知道是谁。她挑起一遍眉头，蹦蹦跳跳朝主位而去，俯下身子，从身后抱住正在看报纸的沈家老爷子，“daddybear！”
她的吻落在沈家老爷子的脸颊上，老爷子脸上的笑像是一朵绽开的花，放下手里的报纸，扭头朝沈之珩说：“小鬼灵精，终于起床了。”
“坐下吃饭，今天早上有你最喜欢的红豆糖包。”老爷子指着他身边的位置，对沈之珩说。
叶霆眼见，老爷子对沈之珩的宠爱有加。这张餐桌极为讲究，老爷子主位坐北朝南，沈之珧坐在西边第二位，自己坐在西边第一位，可沈之珩却能坐在东边第一位，无论是轮着东西，还是轮着座次，沈之珩都有更多宠爱。
阿姨拿来新鲜的橙汁，就要给沈之珩倒上，沈之珩问：“阿姨，今儿早上有豆汁儿吗？”
叶霆那天晚上没听她说几句话，可今天早上在家里一开口，还是乡音难改。十足的京腔儿，比沈之珧这个常年待在家里的北京人还重。
阿姨笑着：“啊唷，没有，想着之珧不喜欢豆汁儿，就没准备。”
沈之珩嘟嘟嘴，有些沮丧地小声说：“我想喝豆汁儿来着，在瑞士，就想着城南这一口儿。”
她被送出国读书，虽然说已经十几岁，可在父亲心里，始终是个小孩子。老爷子心疼多些是正常的，“这是什么大事儿吗？先吃早餐，一会儿让人去买好不好。”
叶霆余光瞥见，沈之珧的脸色从沈之珩上桌来，就一直平淡的像是白开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方才父女二人在谈工作时，老爷子只是安慰了一句“注意身体，好好准备婚事”。如果不是这么对比，父亲的宠溺也不是如此显而易见。
沈之珩抬起头，对老爷子说：“算了吧，家里阿姨还要准备午餐，大人们还要做事儿。城南那一家是表哥带我去的，难摸得很。我喝橙汁儿就好了。”
她说着，接过阿姨手里的橙汁儿，给自己倒了一杯。
老爷子的脸色十分欣慰，“我闺女长大了，懂事儿了。”他揉揉之珩的脸蛋儿，父女二人亲密的像是旁若无人。
沈之珩笑着，抬头看着低头专心吃饭的沈之珧，又看了看叶霆。
狡黠的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小狐狸，得意写在脸上。
“你有没有和你叶大哥打招呼啊。”老爷子问。
沈之珩笑着盯着叶霆的脸，温顺地说：“叶大哥早上好。”
“之珩。”叶霆回以礼貌的微笑，她比那天晚上的气色好很多，圆润的小脸充满着少女的朝气。刚才像是只小白兔一样凑过来，先把老爷子哄的笑得合不拢嘴，又在一瞬间像是只小狐狸，舔舐着自己滴血的獠牙。
“爸爸，我刚才接到通知，一会儿去单位加班。”沈之珧放下筷子，朝老爷子说。
沈之珩反应的快，朝沈之珧说：“姐，叶大哥在，你还要去加班。”
叶霆突然被火烧到身上，不得不自己扑灭，“公事为重。”
“你姐姐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老爷子朝之珧说：“去忙吧，我前几天交代你的，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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