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牡丹出去得很早,她告诉母亲和妹妹,和一个男人有约会。素馨注意看她,她穿了一件旧印花布上衣和裤子,故意地开玩笑把头发改梳成辫子。
素馨问:“他是谁?”
牡丹说:“不能告诉你—我就出去。我也许回来很晚。”
母亲很不放心,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牡丹说:“我不知道,是不知道。我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若不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这话还不清楚吗?”
素馨带有几分讽刺地说:“很清楚了,我的姐姐。”
母亲还是以狐疑而湿润的眼睛望着。牡丹说:“妈,难道我什么事都要说个一清二白?难道我没有自由吗?”
母亲说:“谁也没说不许你有自由。”在上等社会的家庭里,未婚的女儿若不经母亲知道到何处去,是不许出去的。但牡丹是个寡妇。
牡丹又说:“好吧,妈。我去见的是个男人,不是个小姐。”
母亲说:“我也并没说什么。可是,孩子,你可别再莽撞。孟嘉不久就回来。”
“妈,我自己也还没拿定主意。”
牡丹快步走向前院出去了。
素馨说:“这就怪了,她昨天晚上回来时,我看见她脸上发红。吃晚饭的时候,她一直自己笑,她倒想遮掩。可她今天这么个打扮去见个男人!我相信她现在有所行动,一定。”
母亲说:“这一次我不能让她乱跑,不然会再遇到麻烦。你我和孟嘉一定要照顾她。她若喜欢那个男人,我们在她父亲知道以前,先要相一相,然后才能答应。”
素馨说:“孟嘉走以前说,她也许再和傅南涛见面。”
因为她母亲从来没听说傅南涛这个名字,所以问:“傅南涛是谁?你见过他吗?他长得怎么样?”
素馨说:“我从来没见过。实际上,直到看见姐姐的日记,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我知道的就是,姐姐厌烦了孟嘉之后,就老出去见这个人。姓傅的是毽子会的会员,还是个打拳的。”
“打拳的?这是开什么玩笑?”
素馨又说:“我不知道。他后来坐了监,孟嘉料想他已经出狱了。”
“为什么坐监呢?”母亲脸上显得很害怕。
“因为杀了他太太,我听说,是个意外。我们原先也没留意,后来孟嘉从报上看见,说他受审之后,判了一年半的徒刑。他并没存心要杀人,因为两人揪打,女人自己撞在铁床的尖柱子上了。”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不会说的。”
母亲越来越焦虑。
母亲又问:“那个人的家庭情形怎么样?”
“我们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在东四牌楼,傅南涛雇了一辆马车正在等着。他和牡丹是同时看见彼此的,当即喊着打招呼。傅南涛的脸上喜气洋洋的。
两年前,他们常在酒馆里、戏院里相见,有时候在露天的地方。现在傅南涛提议坐马车到玉河去玩。
牡丹很爽快地说:“随便你。”
她进了马车,两人坐好之后,她向南涛打量了一下,因为她的确不太了解这个男人。她过去不曾,而现在也不能像爱安德年和孟嘉那样爱他。但是他有那么诚实爽快的外貌,而牡丹又爱他那雪白的牙,年轻率直的笑容,还有那肌肉结实的体格。牡丹的确很喜欢他,因为牡丹记得他们过去一块儿玩耍得很开心。他踢毽子踢得很美,他能练斯文优美的太极拳。他总是使人快乐,有兴致。他能喝酒,能打牌,甚至也能像玩牌高手那些耍花样。有一天,牡丹问他:“有什么你不能做的吗?”他曾经回答:“有两件事,我一不抽大烟,二不赌钱。这不是我干的。噢,还有。”他想了一下又说,“我不能读书写文章—就是说,在这一方面我不怎么高明。我能看墙壁上的海报和房地契,还会自己签名。我没好好儿地上过学,但我是个正直诚实的人。”
牡丹曾经大笑,因为他说得太对了。她记得他很方正,又有点儿守财奴气。这是由付账后他细算找回零钱时看出来的,他对钱数很认真。他绝不肯上当吃亏,但也绝不占人家便宜。有一次,他发现酒馆结账时给他算多了,就大发雷霆,找到柜台,手拍着桌子要把钱数改过来。可在另一方面,人家找零钱时多付了他五个铜钱,他也一定要退还人家。牡丹今天打算再多了解他一点儿。
南涛告诉牡丹说:“今天咱们到玉河去玩,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像个游泳池,又美又清静(牡丹知道他喜爱空旷地方和野外的空气,这和学者文人大不相同)。”后来他又说:“在回来的时候,我们顺便去看看我的房子和地。”
“你还有房子有地?”牡丹这样问,对他越来越感兴趣。
“是啊,我是个庄稼人,我的田地靠近海淀。”
“我看你老是在城里头。”
“城里我有一个铺子,卖米卖煤球,卖劈柴木炭,在西直门里。”
“谁住在田庄上?你坐监时谁给你照顾呢?”
“我有个外甥,还雇有长工。我们养鸡、鸭、鹅,还有六七只羊。我要你看看我那片地。”
“只有你外甥,此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对。我太太既然不在了,我也不常回去。”
南涛把他的一只大手放在牡丹的大腿上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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