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瑶与皇太婧贵妃从林子深处走出的时候，二人面上皆带着同初时相遇时并未有什么改变的淡笑，还不时垂头谈说着什么，似关系甚为和睦的模样。
待皇太婧贵妃行至几位丫鬟的身前，忽抬袖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也露出了些疲倦的神色，便有些歉意道：“今日同姑娘一番谈话颇为愉快，可哀家已然感到累了，这便要回宫中歇息了，姑娘请自便吧。”
夜瑶忙道：“能同太妃说话，也是民女的荣幸。”
皇太婧贵妃又是一笑，同她微微颔首作为招呼，也并未再说什么，便带着几名下人转身朝着芊禧宫的方向走去了，一路上都十分和颜悦色，直到迈进了屋子，刚刚坐定，便听一位太监上来道：“太妃，明文王早些时候便来了，此时正在正厅候着呢。”
皇太婧贵妃眯着眼睛嗯了一声，道：“来得正是时候，哀家这便去见他。”
太监忙躬着身子应下来，上前扶着她去了正厅。穆晟正等得不耐，坐在椅子上无趣地抿着茶，见皇太婧贵妃走来，立刻露出个笑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请了安，笑眯眯地道：“不知母亲今日身子可否好些？”
皇太婧贵妃瞟他一眼，径直坐到了椅子上，冷冷地道：“你若是真的惦念哀家只需常看悄悄便可，多费这些口舌的功夫又有何用？”
穆晟对自己的生母极为了解，自知此刻做多了无用的辩解对他是没什么好处的，当即笑得更深：“是儿子不孝，以后会多加注意。”
皇太婧贵妃自然也没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四处环顾了半晌，挥手屏退了屋中的下人，语气忽地变得凌厉起来：“你近日都在做些什么，别以为哀家不知道！整日同皇上身边的那位丫鬟搅在一处，竟是被色迷了心窍吗？”
穆晟被吓了一跳，忙诚惶诚恐地起身，摇头道：“儿子同那位丫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皇太婧贵妃冷笑道：“逢场作戏？怕得便是这个！你若真的正眼瞧上了哪家千金，同哀家和皇上说后许给你便是了，偏是位身份低贱的丫头！整日鬼迷心窍，托你做的事情也办得拖拖拉拉，至今没个正经的模样！真是叫哀家寒心！”
这一番训斥听在心中，穆晟晓得她是真的动了气，不敢继续争辩，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只反反复复地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定会改的，母亲莫要再动气了……”
他那副窝囊的模样看在心中令皇太婧贵妃更加焦躁，她只得飞快地偏过头去，随意取了桌上的茶抿了几口，火气才稍稍压下去，叹着气道：“你起来罢。”
穆晟不敢抬头，只低低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了。
皇太婧贵妃继续道：“今日在御花园中，哀家巧遇到那位夜姑娘了。”她巧遇二字说得极中，毫不掩饰地掺着嘲讽的味道，可穆晟却是一怔，眼前浮现了那张素净的面孔，心跳还是漏掉了几拍，自是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自上次宫宴后，儿子便未再见过她了。”穆晟低声说道。
皇太婧贵妃道：“这段时间为了削弱潘家一方的力量，哀家一只在暗中筹谋，且同时不引起他人注意，整日便只得待在宫中避嫌，却不想头一遭走出这宫门竟同她相遇了，这为夜姑娘果然也是不简单。”顿了顿，又道，“长话短说，她已同哀家约好，两个月的时间，她有自己的法子将潘家彻底摧毁，届时作为回报，哀家必许她些东西作为报答的。”
穆晟怔怔地道：“怎的会……”
皇太婧贵妃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却不说破，只幽幽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穆晟咬着唇，难以置信地道：“她既已下定决心站在母亲这处，可为何那晚儿子去月园同她讲明立场，却被她一口拒绝？道理还说得那般大义凛然……”
“蠢货！”皇太婧贵妃不屑地打断他，“夜瑶怎会不知你是什么人？怎会轻易地同你做这比交易？必得过了我这关才算是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你那般没头没脑地同她讲明一切，就算换作哀家，必是不会信你的。”
穆晟颤抖地瞪大双眼，只觉得心脏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狠狠捏住，叫他无论怎样也喘不过气来，想起夜瑶那晚的神色，她竟是不将自己看在眼中，所以才那样果断地拒绝吗？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她初入宫中时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时他兴高采烈地带着上好的玩意去了月园处讨好她，那时她便已看清他心中所想，有了决断了吗？是了，收下那些物什时，她的神色分明是不咸不淡的，那时他竟还天真地以为她只是不将那凡俗之物放在心上，如此想来，原是她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他的目的，猫捉老鼠一般看着他一步步走着她早已心知肚明的道路了吗？
双手在茶杯上渐渐收紧，隔着茶杯，那滚烫的温度从指尖散开，穆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发凉——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年纪轻轻城府竟如此之深？又是揣着怎样的目的来到这宫中的呢？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太婧贵妃还是有些心疼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愈发柔和起来：“晟儿，如今你也该知道了，这位夜姑娘必是不简单的，以后同她相处的时日还多，凡是多加小心。”
穆晟正被夜瑶搅得心烦意乱，忽听到皇太婧贵妃的话，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翻到了一侧，骨碌了几周，险些滚到了地上，好在被他及时握在了手中，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母亲，你真的信她吗？“
皇太婧贵妃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又再点头：“谁又值得你我可信呢？皆是有利可图罢了。”
这段话听在耳中，正中了穆晟的伤处，他苦苦一笑，竟连继续追问的心思都不复存在了，只紧锁着眉头，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来。皇太婧贵妃看着他竟因夜瑶如此，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却深知他的性格，再怎的劝说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只得抬手挥了挥，疲惫地道：“今日哀家甚累，你改日再来，且好好想一想，谁人可信，谁人又不可信！”
穆晟垂首道了声是，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身后的那位仆从紧紧跟在穆晟的身后，几次犹豫后还是试探着开口：“王爷还要去见柳姑娘吗？”
穆晟蓦地一惊，似中混沌中回过神一般，眼前浮现了柳卿家那张温柔似水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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