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将那壶中的酒全部饮尽了，竟觉得头脑的疼痛也消减了不少，便起身朝着最里处的房间走了进去，只见榻上平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青年，五官深深凹了进去，眼周是骇人的乌青，榻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灰布衫子的中年男人，虽是男人，却也算不得年老，可鬓间却是生出了几丝华发，如碳中银雪，格外刺眼。
伯息缓步走到他的身侧，先探身瞧了瞧榻上的青年，随后撩了袍子随意地坐到了另一处，道：“身上的伤可还疼？”
中年男人从头至尾都垂着头，听到伯息的脚步生也并未有什么反应，反倒在听了他的话后，干裂的嘴唇嚅嗫了几下，沙哑地道：“还好。”
伯息望着他道：“想必大夫都同你讲过了吧？你弟弟的病若要治好是有些困难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罢，瞟着他紧紧绞着衣角的双手道，“你在紧张什么？”
男人双肩一颤，仍是不敢抬头同他对视：“该说的事情我已说尽了，你还留着我做什么？要杀便杀，你是知道的，我已是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了。”
伯息呵呵笑了几声，不以为然地道：“我还未说什么，你就如此轻贱自己，在你吴丰山眼中，你竟是垃圾一般的存在，叫我用过后丢掉么？”
这刺耳的嘲讽听在耳中却并未令到动容，吴丰山只道：“我生来便为垏王的走狗，如今只是苟延残喘地留得一条命罢了，你说我是垃圾，我便是垃圾好了。”
伯息又瞟了他一眼，道：“如此说来，连你弟弟的命都可不顾吗？”
吴丰山咬牙道：“我若能护得他，便竭尽所有，若护不得，便随波逐流，左右我再惨也惨不过一死，人若已死，这世上的一切便已无关了。”
伯息含着笑道：“你若真是抱有这般想法，我也无话可说，我却是不愿杀你的，虽说我并未什么良善之辈，沙场之上取下的头颅有多少连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可多条人命便是多了份罪孽，死后入了地狱可是要偿还的，人世间这道理你竟还不懂么——”他似是有意拉长了声音，“犯下的罪孽，迟早有一天要尽数还去的。”
他的语气听似云淡风轻，在吴风山听来却是字字刺心，宛如刀片割在伤口上，痛上加痛，无法忍受，他低低地喘了几声，终是抬起头来，望见躺在榻上的弟弟。
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犹记这孩子七八岁的时候抱着他的大腿脆生生地唤他哥哥，也记得他曾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天真却坚定地道：“若哥哥犯下了什么罪孽，所要承受的后果皆由我一并担了便好。”
果真是如此吗？他曾为垏王做的那些恶事，杀得那些无辜之人，手上染的那些鲜血，万般不可饶恕的罪孽竟真的全部担在了弟弟的身上？否则他怎会身患重症，不知死活地瘫在床上，连句哥哥都无法叫出口了？
他对世间的因果轮回一向是深信不疑的，在他握着匕首将它毫不留情地捅进第一个人的胸口时他就做好了准备，今生他必要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更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有来生，他当年做马也要偿还，这便是他的报应，可——苍天不公！
吴风山死死地绞着粗布麻袍的一角，只见额上青筋凸起，五官极尽扭曲。
这便是对他最残酷的报应，眼睁睁地看着骨血亲人受尽折磨，竟比这伤痛落在自己身上来得痛苦得多！
伯息淡淡地凝视着他，眼中怜悯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只是开口问道：“他是怎样患上此病的？”
吴风山猛地抬起头来，如梦初醒，默了半晌才喃喃道：“是……穆凌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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